“@所有人,准备开工!北京王嘉尔。”随着这条消息出现,林杨的手机上紧跟着弹出许多条消息。她打开手机,所在抢票群里的黄牛“头子”正在转发许多人的身份信息。在“卧底”抢票群的这段时间里,她已对这样的场面习以为常。 几个星期前,因为抢自己喜欢的明星演唱会票失败,林杨开始密切关注黄牛的票务信息。很快,她看见所添加的一位黄牛在朋友圈拉人进入抢手群,她想弄清究竟是谁在跟她抢票,于是让黄牛拉她进入群聊。 进群以后她才发现,群里有两百多号人,名字都叫抢手x号。一有抢票需求,所需的身份信息就在群里满天飞。在群里的林杨被这饿虎扑食一般的景象点醒,“原来有这么多人在抢票,怪不得我抢不到……” 抢手群消息及群公告 受访者提供 一、什么人在做黄牛? 小霖在线下见过一次黄牛。 在《这就是街舞》第六季的录制棚外,黄牛们与现场的工作人员混在一起,称自己为“对接人”。他们手里握着不等的入场名额,并把这些名额一级一级分配给代理们。从代理那里买了名额的观众就到现场联系对接人。 与小霖自己在线上联络买票的那位年轻女性代理不同,这群黄牛无一例外,都是男性。年龄大概三十岁,也有一些看起来像四五十岁。自称是现场所有黄牛头子的张哥,戴着帽子,身材魁梧,皮肤黝黑,在人群里游走,处理客户的问题。面对客户身份信息被录掉等各种各样的情况,他一点都不急,还和周围的人闲聊说笑。 小霖有点埋怨他们,她正是被录掉信息的那批人之一。因为黄牛的疏忽,她比一同买票的观众晚进场近八个小时。“他们一点都不着急,只说一定会有办法带我们进去。对于我们的焦急,他们后面干脆理都不理。”小霖说。 录制完节目出来后,已是凌晨。一天下来几乎滴水未进的她,收到了黄牛团队一位叔叔给的面包。边上另一位叔叔对她说:“我的女儿跟你差不多大。” 而对大多数人来说,对于黄牛的认知基本来自于线上。“他们会在朋友圈集中发票务信息,有时会被他们刷屏,一天要发十几二十条朋友圈。”林杨边查看她列表中黄牛的朋友圈边说。在她印象中,做得比较大的黄牛名字几乎不会变。而规模稍微小一点的黄牛,名字会根据最近有什么活动更改。 在黄牛的朋友圈中,时常有订单交易的截图,每张截图上多有属于他们自己的水印。“这似乎是一种绩效与能力的证明,会给人一种很专业的感觉。”林杨评价道,“我比较倾向于找那种经常晒订单截图的大黄牛买票。” 萱萱曾做过一段时间黄牛,交了几百块代理费后她成了列表一位黄牛的下级代理。据她的上游代理说,有很多和她一样的大学生通过这样的方式赚外快。上游的人发放信息,她就负责加价转发信息赚取中间差价。因为并没有像专业黄牛一样区分自己的个人号与工作号,所以她的潜在客户多为自己的亲朋好友。“不好意思给他们加价太多,一单我也就赚个几十块,很快我就做不下去了。”萱萱说。 二、黄牛的抢票之道 在线上,黄牛和客户大多通过朋友圈和私信产生交集,他们的业务通常是开票前帮客户代抢、出售已经抢到的票和手里有的邀请函。 代抢顾名思义就是代替客户抢票。黄牛将客户提供的身份信息发布到抢手群里,大量抢手帮一个客户抢票,成功率自然更高。而一些抢票平台设置了转赠机制,使购买的门票在一定条件下可转赠给其他人,黄牛们抢好的票可以直接转赠给需要票的客户。这就为票务交易留下了巨大的空间。 邀请函则是更为复杂的存在,它是被主办方“扣下”、不参与售卖且不强实名的纸质票。主办方将这些“邀请函”给到一些公司或是特殊的人,其中也包括黄牛。黄牛把这些“邀请函”收到手中再卖给客户,也就避开了强实名的规定。 开票前,黄牛会在朋友圈发布抢票时间和代抢信息,想方设法吸引客户来找他们代抢。“你确定不找个代拍多一份保障吗?错过就需要高价录入信息了。”“林俊杰代抢,保证有票!”这些都是黄牛的常用话术。 黄牛朋友圈 受访者提供 开票后,他们会在朋友圈发布活动与票面信息,通常会标榜自己“低价”“票齐”“一手”“正规”“靠谱”等。除此以外,他们还会晒出代抢成功、成功交易的例子,也会挂出别人找其他黄牛买票最后被骗或者票源不足的事件,通过贬低别家黄牛来凸显自己的可信。 而关于他们服务的确切价格,黄牛们一般不会在朋友圈说明,通常只透露出位数或者最大位数。在私信中,他们才会把话说明白,要什么票档,需要加多少钱,统统告知客户。买定离手,价高不退差价,价低也不会让客户补差价。 受访者与黄牛沟通 受访者提供 朋友圈既是吸引本场客户的手段,也是潜在客户的诱饵。“不管这场演出看或不看,以后想买票,尽管来找我。”这便是黄牛通过朋友圈想传达的信息。 除了在线上网罗客户,黄牛还会在线下现场出击。如果在演出开始前的剧院门口,你与陌生人擦身而过时,听见低低的一句“要票吗”,不必怀疑自己的耳朵,大概率是黄牛在现场碰运气。 剧院门口通常不止有一个黄牛在演出开始前伺机而动。他们共享票源,来来去去就是那几张票,就看谁能把票卖出去。黄牛能拿到票,少不了剧院的帮助,而剧院和黄牛之间有什么暗箱操作,我们不得而知。 遇上真想现场买票的客户,黄牛不会放过机会。菲菲就曾在上海大剧院门口见到一个人被十多个黄牛团团围住,他们七嘴八舌,推销自己的票。 然而哪怕在激烈的同行竞争下,热门场次的票依旧会溢价。菲菲当晚想去看热门音乐剧演员阿云嘎主演的《剧院魅影》中文版音乐剧,原价680元的票,剧院门口的黄牛报价1400元。哪怕还有十分钟演出就要开场,黄牛也死咬住报价不松口。直到演出开场后黄牛才松口,调价到1000元,但依旧超出原票价。 三、在政策缝隙中牟利 尽管如此,找黄牛买个保障还是成为不少歌迷们的选择,哪怕面对黄牛成倍溢价。“像知名的韩团,山顶票5000一张,内场10000起步已经不稀奇了,不找黄牛是很难抢到票的。”热衷韩娱的咏熹举例她所遇到的情况。 第一轮放票后的黄牛票价 受访者提供 黄牛们这样“狮子大开口”要价,究竟能赚多少钱呢?事实上,粉丝们接触到的黄牛一般只负责对接找到客户,类似零售商角色。这些黄牛们收到订单后上报给所属的工作室,他们自身的盈利方式是根据卖出的票数和每张价格获得相应提成。 “要价再贵,说实在的进了我自己口袋的很少,我是很下面的抢手,卖出一张票分成可能就一百多吧。”做过票务的知雨回应,她通过熟人的介绍进入了一个工作室拉的群,和与她一样的下家们竞争上头发的票。不同等级的票务获取到的门票数量与类型不一样,她通常抢不到前几排的座次。抢票的同时,她还要先找到客户,如果给钱拿下了票却没有愿意买家要,就会有亏本的风险。 “如果你要加入这个组织,你就得先交保证金,类似于押金,这还不便宜的。为了赚回这笔钱,必须得卖一定数量的票才能够回本。”咏熹作为经济学的学生,长期观察了当下的票务市场情况,“我们平时找的那些小黄牛基本是由做过票务的人带入行,他们要想赚钱,得努力进到好的工作室,因为获得票的多少和工作室所获得的资源有关。除此之外,黄牛非常依靠顾客的信任,所以人脉特别重要,没有人脉的黄牛干不下去,工作室也不会给他多少票去发展下家。” 无论是有过担任黄牛经验的知雨还是研究票务市场的咏熹都认同,真正赚大钱的还是演唱会的主办公司。一场演唱会由主办公司负责场地、舞台以及联系票代公司(大麦、猫眼等几家平台),由于演唱会涉及多家合作方,则会预留内部票分配或卖给这些公司/工作室,或是能和主办对接的票务。“我未来就想去应聘主办公司,又有票拿又有钱赚。”咏熹戏谑道。 2023年9月13日,文旅部和公安部联合印发了《关于进一步加强大型营业性演出活动规范管理、促进演出市场健康有序发展的通知》。规定明确要求5000人以上的大型营业性演出活动实行实名购票和实名入场制度,且演出举办单位面向市场公开销售的门票数量不得低于核准观众数量的85%。对其余15%的门票,应当在演出前24小时进行个人信息绑定,做到“实名绑定、实名入场”。 但即便内部票减少,设置强实名,黄牛们还是能在政策的缝隙中继续牟利。由于工作室通过资源置换(与票代公司有合作等)得到的票少了,黄牛们获取票的价格将会上涨,其中再加价出给下家,黄牛们之间就经过了一层层的提价,环节链条也将会越来越长,从而最终引发客户花更高价格买黄牛票。 另一方面,流向市场的票也没有被黄牛们放过,他们招募更多的抢手通过人海战术抢票,继而提供名额录入,哄抬票价,造成溢价持续翻倍。在知雨担任小黄牛的短短两个月里,她见过几百人的代抢群争抢门票仅寥寥几人获得,但代抢群人数还在持续增加。黄牛群体如同滚雪球一般,加入者越来越多,内部的层级也愈加复杂。 无论黄牛个体获利多少,一场演唱会下来,黄牛实际吞掉的总金额令人惊诧:以林俊杰在南京的两场演唱会为例,每张票价均价约为975元,而黄牛票均价为2975元。假设政策允许的15%非流入市场门票全部落入黄牛手中,黄牛能净赚2400万,至少占据总票房(约7800万)的近30%。而以上还未涉及黄牛在剩下85%流入市场的票中占据的份额。且这些灰色收入无法纳入税收要求。 除了粉丝不得不任“牛”宰割,经历忐忑豪赌,市场被扰乱带来的经济隐患更是触目惊心。“他们业务还很多元化和国际化呢,卖票、卖手机、卖茅台”,咏熹感慨,“甚至日本演唱会都能卖,这不仅强实名,还是抽选制,全场统一票价,坐到哪里全靠抽,从买票资格开始摇号,摇到哪里就坐哪里,但他们还是有信息找座位来倒卖。” 黄牛们渗入更多领域,游走在管制的缝隙中,激情狂欢之下的这些博弈场面,远比我们想象的更为惨烈。 注:应受访者要求,林杨、小霖、萱萱、菲菲、咏熹、知雨均为化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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