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当第一财经记者跟随受访者的脚步,来到河南省郑州市郑新路与宇通路的路口时,发现这里已经乌央乌央站满了人,不少人头上,都戴着安全帽。 还不到凌晨4点,张中就从床上爬起来了。 “得赶紧,去晚了又没活了。”张中一边嘟囔着,一边匆忙朝外走。 他要去的地方被称为“刘湾劳务市场”,是郑州最大的零工劳务集散地。 凌晨出门等活 当第一财经记者跟随张中的脚步,来到河南省郑州市郑新路与宇通路的路口时,发现这里已经乌央乌央站满了人,不少人头上,都戴着安全帽。 在当地人的口中,这片在凌晨四五点就挤满了农民工的片区,因为路对面就是刘湾村而被称为“刘湾劳务市场”。 刘湾村是一个隶属于郑州市十八里河办事处的下辖村庄,村庄里,住得最多的,是如张中这般,从全国各地涌入郑州,找活儿干的农民工。 四五点经过路口的行人,都在三四千左右,多的时候,甚至在一万人以上。 一辆面包车开过来,车上下来一个穿着羽绒服的工头,他挥手朝人群大声吆喝着:“7个人,小工,一天130(元)。” 张中赶紧往车上挤,才坐了不到三分钟,记者却又见他垂头丧气下来了。 问他为啥,张中说,上了车才知道,今天的活儿是到一个在建楼盘去做外墙保温,33层高的楼,干活儿的人得站在吊篮里,给工人递外墙保温用的岩棉板。“这天,恁冷,还那么高,弄不好掉下来,不死也得是个残废。”张中的家里有两个娃儿,大的也才上初中,小的还在上幼儿园,他不敢冒这个险。 但面包车里很快就坐满了农民工,然后就一溜烟开走了。 又有一辆车开来,车上的工头几声吆喝之后,伴随着一阵阵人声鼎沸,又有几个农民工上车,这就算达成了当天劳务合作的口头交易。 坐上车的农民工,一天的工作时长为九个小时,在干满九个小时后可以拿到当天结算的工资,然后,工头会再派车,把这些干完活儿的农民工,送回这个路口。 感受地产冷暖 为啥不去工地上找个长期工,却宁愿每天受冻受热,到这个危险的路口揽零工? 担心被拖欠工资,成为其中的重要原因。记者随机采访发现,不少在刘湾劳务市场揽活儿的农民工,都有曾被建筑方、分包方拖欠工资的经历。 包括张中自己。 一年前,他因为相信一个工头,跟着对方在郑州大学第二附属医院新院区的建筑工地干了小半年,最终却被拖欠了2万多元工资,至今仍未要回。 这让他再不敢相信工头,又重新回到这个日单日结的刘湾劳务市场。 包括张中在内的更多农民工们,之所以冒着严寒酷暑,站在路边揽活儿,也正是看中刘湾劳务市场工资日结,每天干完活就能拿到工钱,而不必像一些工地得等到年底才结算,甚至面临被拖欠工资的风险。 在劳务市场,这些要求每日单每日结的农民工,戏称自己是“突击队”,能接急活,哪里需要去哪里。 但1月2日当天,从凌晨4点多就起床等活儿的张中,一直在路边的寒风中站到下午六点钟,也未能成功把自己的劳动力“卖”出去。 下午6点多钟,他的一位相熟的农民工朋友老李背着工具,从一辆面包车上下来了。 “咦,你咋还在这儿?”对方惊讶地问。 “站了一天了,没找到活儿。”张中很沮丧地告诉老李,并试探对方第二天能否带他一起去工地。可惜,老李说,即便自己一天的工资只有130元钱,工地上也不愿再增加人了。 “一天130(元),听着都可笑人。”老李有些自嘲,要搁往年,这样低的工价,他是肯定不会接的,可今年,即便是这个130(元),也不好挣,还得是60岁以下才愿意要,要是年龄过了60岁,人家只愿意开一天80、100(元),不干拉倒。 张中也看着第一财经记者说,老李这回真没说瞎话,往年,像钢筋工、焊工、木工这种技术工,工地上愿意开350元/天,现在,一个同样的技术工人,工价已经跌到180元/天了。 老李又赶紧特别解释,这个“往年”,说的是前几年房地产市场红火的那些年。 作为容纳农民工最多的行业之一,中国的建筑业在过去20多年的房地产与大基建红利中,为数以千万计的农民工提供了工作机会。 国家统计局发布的《2022年农民工监测调查报告》显示,2022年全国农民工总量29562万人,其中,从事建筑业的比重为17.7%。这意味着,至少有5200万农民工,在依靠建筑业养家糊口。 但是,伴随着房地产形势的调整,一些往年动辄销量千亿元的地产企业,如今连生存都成了难题。 当上游的地产企业开工率、销售额急速下滑时,身处产业链最下端的建筑工人们,也开始备受煎熬起来。 手里缺钱 张中说,自己来郑州20多年,靠着在工地上干活儿,如今也找了老婆、有了孩子,本来想给他们更好的生活,可如今,连自己的生活都难以为继了。 “你看,这是我所有的钱,一共87.12(元)。”张中一边打开手机微信,一边对记者说,要是明天再找不到活儿,自己连吃饭都成问题了。 这些年挣的钱,都去哪儿了呢?一个是娶妻的彩礼、买房、买车,还有两个孩子的开销。 至于2023年挣的钱,张中说,上半年时,自己也攒了3万多块钱,本来想着等过年了回老家瞅个小生意干干,结果,2023年8月份时,老父亲一个脑梗住院,这几万块钱全都成了医疗费。 到了下半年,活儿越来越少,但凡有点进项,就赶紧转账给老婆,当作家用。在张中向记者展示的一份与他老婆的聊天记录里,每次少则100元,多则三五百的转红包、收红包的记录,赫然可见。 其实,感觉今年活儿难揽的,又何止张中。在新市场的一排简易板房里,记者正碰上老赵挎着包准备外出,他来自商丘,已经以10元/天的租金,在这个寒冷的板房里住了一个多星期,一直没找到活儿的他,正准备在下午5点时出门,到附近一个快递分拣点上夜班,忙活一晚上,能挣130元。 “这么冷的天,搁往年,我也早回家过年了。”张中指着同样在路边等活儿的工友们说,你看,现在不光我没走,他们也都不走,还是手里缺钱啊。 夜色渐渐深了。凌晨找到活儿的农民工,陆陆续续被工头们送回来了,而没找到活儿的农民工,却依然不忍心离开,一些无聊的人,干脆三五成群围在一起,一边打牌,一边继续揽活儿。这些错过了白班的农民工,把揽活儿的希望放在了夜班上。 张中却已经熬不住了,他说,自己现在肚子又饿,身上又疼,实在干不了夜班了。 已经在工地上干了几十年体力活儿的他,如今一弯腰,就感觉整个身体要散架的感觉。他有点驼背,有点蹒跚,在夜色中,又一步一步回到了那间和工友们合租的房间。 他不愿意谈回家过年的话题。他一边期待着,能赶紧揽到活儿,趁着春节多挣点钱,又一边想着家里的老婆孩子,已经好久没团聚了。 (文中张中为化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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