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网红扎堆的某音,一位重庆老人吸引了百万网友的注意。 80多岁的他,做了二十年“棒棒”。 但如今,他孤零零地站在重庆朝天门,接不到一单生意。 不愿相信这个世界不需要他了,他想坚持到最后一刻。 很多人震惊于老人家上了年纪还要出来做工。 更多的人心疼得红了眼眶: “真的好恨上天让我过得一塌糊涂,却又看不得众生疾苦。” 然而,一个冰冷的事实是: 在互联网上一片同情的背后,现实中的他们却无人敢用。 1. 同情还是“伪善”? “我老了,没人要了。” 拿着一根竹棒和两根尼龙绳,这位老年棒棒,佝偻着走遍大街小巷。 看到谁家门口堆着货,就多徘徊一会儿,希望店主能看到他。 但每一次双眼燃起希望地看着走向他的人,又一次次恢复黯淡。 纪录片般的拍摄,摄影机逼近他沟壑愁苦的面容为大特写,慢镜头配上伤感的bgm。 再加上博主动情的旁白:“爷爷年轻时跑得快、力气大,总能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如今和他同一批的棒棒都已经退休回家,时代的巨轮压在他们身上,他们不该被遗忘……” 心疼棒棒经年累月的拼搏,到老却面临失业淘汰,很多网友还没听完就已经被戳到泪点。 然而下一幕,博主帮爷爷谈下了一些活。 当真实、具象地看到爷爷瘦小的身子,扛起七八十斤的箱子,爬坡上坎。 很多人又揪心地感叹,这辛苦钱挣得太心酸、根本目不忍视,甚至转向了—— “宁愿天下无棒。” 本来就已经是被时代剩下的人,上一秒还心疼他们没活干,下一秒又见不得他们真干活。 这种“我心善,眼里见不得穷人”的撕裂论调,在另一拨人眼中,是赤裸裸的“王老爷子式真伪善假慈悲”。 “人家不偷不抢,正大光明地讨生活,怎么就让你不忍直视了?” “看到卖力气就觉得更苦、更惨、更低人一等,还是潜意识里看不起劳动人民。” 其实,这样的撕裂并不新鲜,印象中就在半个月前,互联网上还因为旅游博主坐轿子被网暴事件,刚刚吵完一轮。 当时,该博主在网上发视频,称自己在重庆武隆天坑游玩时,选择了坐轿子上山,结果遭网暴。 有网友指责:“大家都生而为人,你凭什么花钱践踏他的尊严。” 按上述视频博主说的,他与抬轿师傅攀谈得知: “现在很多年轻人都不敢坐轿,就怕发到网上被人骂,所以生意很不好。” 轿夫提供服务,客人掏钱买服务,有什么问题? 把“抬顾客上山”视作“被践踏尊严”,才是对轿夫最大的歧视,才是在砸这一整个行当的饭碗。 网友出于好心的担忧不无道理,网暴者也固然不对。 然而在急冲冲地、义愤填膺地消灭这种“劳动有贵贱”的价值观前,没人聊一聊—— 为什么会产生这种观念,它又真的只是个别“键盘侠”的圣母和伪善吗? 事实上,这种看到“有人卖力气有人很安逸”而产生不适,真实而普遍。 据经济观察报了解,滑竿服务是各地景区的一种特色服务。 但按在某景区从事15年滑竿服务经验的老赵总结: “游客多生意反而不好,大家都觉得不好意思坐,游客少的时候生意倒是有。” 坦白地说,换作是我—— 也不好意思让前文那位80多岁的老年棒棒帮我搬那么重的行李,又或是让景区的轿夫抬着我上山下山。 或许,这种不适感的产生背后,更根本的是两种文明的冲突。 2. 职业逻辑的不兼容 都说“劳动光荣”,坐办公室的、和太阳底下卖力气的,只是分工不同没有贵贱区别。 但不可否认,很多传统行当就是更劳累辛苦。 9.6分纪录片《最后的棒棒》开篇就说:“没有人发自内心地,想当一名光荣的人民棒棒。” 像轿夫、棒棒这样的体力劳动者,重庆话里叫“下力的”。 下力的人,靠卖力气挣辛苦钱。 片子里的棒棒老黄,为了养女儿、养孙子,肩挑背扛,游走于大街小巷,从事人力搬运工作。 雇主有多少东西,不管挑不挑得动,都往肩膀上压。 风吹日晒和吃力是其次,一些传统古老的工种,往往还意味着危险。 不少新闻报道过泰山上的挑山工,为了养家糊口,他们用最原始的劳作方式,每天上下泰山。 一趟20公里的山路,七千多级台阶,每天要来回3、4趟。 去过那里的不少游客,看到一些身材羸弱的人,挑着100多斤的货物攀登十八盘,都曾为他们感到心惊肉跳。 重庆武隆天坑地形其实也很陡峭,据橙柿互动的采访,轿夫赵师傅也说过: “上山容易下山难,抬上去喘息困难,抬下来是往前冲,比较危险。” 这些传统行业的共性是,出卖的都是最原始的体力、从业的都是年纪比较大的人,年轻人不愿意干。 任你怎么说它光荣又平等,就是更苦、更不体面、没有什么发展前景。 就连他们自己也常教育小孩: “你现在不好好读书,长大跟我一样干苦力。” 在媒体采访的拍摄视频里,尽管景区当地的轿夫,回应着”坐滑竿是对我们工作的支持没有不尊重。“ 但镜头扫过一个个轿夫,却清一色是看着五六十岁、瘦骨嶙峋的中年人,很多甚至是头发花白的老人。 觉得人家辛苦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做轿子这活儿,属于人家辛苦你安逸。 看着年纪跟你爸一般大,劲儿可能还没你大的体力服务者。 再低头看看自己,一个身强力壮白白胖胖的城市小伙,戴着墨镜坐在人家的轿子上,悠哉悠哉地享受他的重体力劳动。 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剥削奴役人家的土地主,感到尴尬别扭也无可厚非。 就像你满身罗绮坐在街边的小板凳上,让一个60多岁的老婆婆躬着身子给你擦皮鞋。 即便是为了光顾人家生意,但众目睽睽之下,也总觉得像趾高气昂地让人弯腰低头为自己当奴仆。 明明是人,却像把人当牛马,透着一股旧社会里的阶级感。 而且,这些上了年纪还要出来谋生的老人家们,越是遵从过去那套谋生智慧表现得毕恭毕敬,年轻人感受到的心理负担越大。 在采访重庆轿夫的视频底下,不少评论小心翼翼地自白: 真正带来不适感的,不是体力劳动者的服务,而是他们低声下气的服务态度。 有人提到自己更喜欢用货运公司的搬家工人,因为对比过去见到的棒棒: “他们态度更不卑不亢,就像去甲方公司演讲了一个PPT,讲完拍拍屁股就走了”—— 它更接近我们平时所说的“甲方乙方式”的平等服务关系。 而说难听点,像轿夫、棒棒、擦皮鞋等工种,带给城市文明里的长大的年轻人的印象,依然不具备这种职业性—— 依然像是“伺候人的”。 看不得他们干活,把“卖体力”视为“被作贱”,被认为是一种廉价而伪善的同情。 但残酷的是,如今很多人还愿意照顾他们的生意,同样是出于一种同情。 据那位被网暴的旅游博主所说,他之所以会坐轿子,是因为在半个小时内,都没看到有谁选择坐轿子上山,几位轿夫都坐一起闲聊等生意。 他决定去帮他们,所以雇了其中两位。 途中,他得知其中一位大叔儿子快毕业了,得多赚点钱,最后没坐完全程,就转了600元给轿夫。 听起来是一个感人的善意故事,但一件事是商业还是慈善,性质还是很不一样。 包括开头那位帮助80岁老年棒棒的博主,看不得爷爷没活干,替他跟商家谈了一些活。 视频中,她为了给爷爷分担,甚至咬着牙帮挑了一段路。 年轻人的排斥只是一种结果,一个工种的衰弱消亡背后,往往有着更结构性的时代原因。 往回看会发现,轿夫、棒棒、挑山工等靠人力搬运的工种,多出现在地形特殊或城市工业文明尚未覆盖到的地方,比如山区、景区。 山城重庆“出门就爬坡,下船就上坎”的地理环境,交通运输不便,孕育了棒棒这样的特殊行业。 所以上世纪80年代,重庆街头的棒棒比行人还多——这不是文明的体现而是城市阶段性的需要。 但随着城市加速发展,朝天门码头改造,阶梯一年年减少。 电梯房越来越多,而这些从乡下进城的棒棒们,租住的便宜巷子被拆得越来越少。 此外,电商和物流的发展,也挤压着“棒棒”的生存空间。 据新京报采访过的一位棒棒所说,十年来很多棒棒都纷纷转行: “送外卖的、上工地的、进厂的、去开滴滴货运的,都有。” “搬家工人更职业更现代文明,有平台正规的派遣监督,我为什么要选择一个棒棒呢?”一位00后疑惑地发问。 数据也显示,棒棒在20年内迅速减少,只剩一些佝偻的老年人。 “现在的娃儿都读过书,能找到体面工作谁愿意来吃这个苦?” 城市文明有城市文明的逻辑,一个后继无人的工种消亡,往往是一个时代的选择。 就像泰山周边很多家庭,祖祖辈辈靠山吃山,一副肩膀挑着成批的货物,养家糊口。 但随着盘山公路的修通、景区缆车的修建,挑山工们已经逐渐不被依赖,渐渐消失在大众面前。 而“棒棒们”之所以那么恭恭敬敬地卖力干活,干完后连连道谢,到了还要被你我这样所谓的文明人嫌不适。 是因为预感到快被时代彻底甩出去的他们,只想紧紧抓住越来越少的一单单生意。 比起互联网上空泛的大谈尊重或同情,他们更需要的是挣钱。 只是原本,他们还能靠出卖体力来赚,现在社会却已经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他们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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