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一家鲜为人知的经销商出售了数千个带有伪造文件的发动机部件。运营商和维修店正在疯狂地追捕它们。

今年春天，TAP 葡萄牙航空维修子公司的工程师们挤在一架送修的飞机发动机周围。对于一家每年处理 100 多台发动机的车间来说，暴露的 CFM56 涡轮机看起来只是另一项例行工作；只是这一次，才引起了警惕。

当随附的文件表明该部件是刚从生产线上生产出来时，工人们注意到一个用于减少振动的更换部件出现了磨损迹象。6 月 21 日，TAP 向法国航空航天公司赛峰集团(Safran SA)指出了这一差异，该公司与通用电气公司 ( General Electric Co.)共同生产 CFM 发动机。

赛峰集团很快确定这些文件是伪造的。签名不是公司员工的签名，零件上的参考号和采购订单号也不一致。

里斯本国际机场 (Portela) 的 TAP 葡萄牙飞机维修机库。摄影师：托马斯·迈耶/彭博社

迄今为止，赛峰集团和通用电气已经发现了90 多份其他类似伪造的证书。126 台发动机上发现了假冒零件，所有零件都与伦敦的同一家零件分销商有关：AOG Technics Ltd.，这是一家鲜为人知的公司，由一位名叫 Jose Alejandro Zamora Yrala 的年轻企业家于八年前创立。

虽然工程师接受过识别来历不明部件的培训，但“当我们眼前出现这样的部件时，总是会感到震惊”，一位因讨论内部审议而要求匿名的知情人士表示。

里斯本一名警报机组人员的发现揭开了一场大规模航空欺诈的面纱，这场欺诈让发动机制造商及其客户陷入了疯狂的竞赛，以阻止其影响。由于这些制造问题，全球各地的航空公司、分销商和维修厂中都出现了数千个文件不正确的零件。从那里开始，它们最终进入喷气发动机内，有效地污染了世界上飞行最广泛的客机机队中越来越多的一部分。

这个故事基于法律和公司文件、监管披露和社交媒体账户，以及从行业高管和熟悉萨莫拉（Zamora）职业生涯的人士那里获得的信息，鉴于关系的敏感性，这些人要求不透露姓名。

世界上使用最广泛的发动机中的假零件

暴露在极端温度下，某些部件的旋转速度超过 10,000 rpm

资料来源：Shutterstock 图片、Heico Corporation、彭博社研究

注意：简化的喷气发动机剖面图并非 CFM56 的精确表示

美国所有主要航空公司和其他六家航空公司都在其飞机上发现了来自 AOG 的假冒零件。虽然没有因发动机故障而发出紧急航班警报，但这个可追溯到几年前的大胆骗局凸显了使飞行成为世界上最安全的交通方式的系统中存在的风险漏洞。安全协议如此容易被破坏，促使行业进行反思，几十年前的系统突然暴露出令人担忧的漏洞。

“如果人们想作弊，就很难阻止他们，”菲尔莫尔航空有限责任公司（Fillmore Aviation LLC）的经营者蒂姆·泽马诺维奇（Tim Zemanovic）说，该公司是明尼阿波利斯地区一家销售回收飞机零部件的公司。“这涉及到很多信任。”

自 8 月下旬彭博社首次报道这一丑闻以来，几乎每周都没有一家航空公司在老一代空客 SE A320 或波音公司 737 飞机上发现所谓的可疑未经批准的零部件。让搜索变得复杂的是，CFM56 是迄今为止飞行最广泛的发动机，仍有超过 22,000 台在使用——地球上某个地方每两秒就有一架由 CFM56 驱动的飞机起飞。鉴于航空业的全球性，带有伪造证书的零件现在已经被冲到各地，从美国到中国，再到澳大利亚...

广泛飞行

美国航空公司是使用 CFM56 发动机飞机的最大运营商之一

来源：Cirium

*瑞安航空包括马耳他航空子公司；易捷航空 (EasyJet) 包括易捷欧洲 (EasyJet Europe)

狂热的背后是一个披着体面外表的暴发户分销商。AOG 在其现已删除的网站上吹嘘自己在英国、新加坡、法兰克福和迈阿密设有仓库，并称自己是“全球领先的飞机支持提供商”，其使命是“让我们的客户保持飞行”。它的零件库存列在最大的在线票据交换所上。美国联邦航空管理局认可的质量保证组织认可了 AOG 的做法。

CFM56-7B 喷气发动机在北卡罗来纳州达勒姆组装。摄影师：Jim R. Bounds/彭博社

这完全是一场谜语。据监管机构和行业高管称，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分销商欺骗了航空界的知名人士，销售了数千件伪造适航记录的喷气发动机零部件。据称，在某些情况下，AOG 出售翻新的二手零件，并附有文件，声称这些零件是全新的，可能会在此过程中赚取巨额利润。该公司可能是通过利用批评者所说的航空监管体系中存在数十年历史的盲点来做到这一点的。

赛峰集团首席执行官奥利维尔·安德里斯（Olivier Andries）表示：“一家幽灵公司被允许提供带有虚假认证文件的备件，这有点奇怪。”“我们不知道他们把这些零件卖给了谁，也不知道所有航空公司是否都进行了检查。”

赛峰集团首席执行官奥利维尔·安德里斯。摄影师：Benjamin Girette/彭博社

从历史上看，监管机构一直密切关注航空公司及其投入天空的飞机。飞机送修时更换的各个部件都有其详细记录的历史。成捆的文件讲述了检查、大修以及零件是否仍然可以安全使用的故事。

这种对安全和记录保存的不懈痴迷无法掩盖这样一个事实：该行业内存在一个本质上自我监管、利润丰厚的市场：零件分销。在这里，中间商每年帮助制造商、航空公司和维修站之间流通数十万个零件。个人关系意味着采购专家从他们认识的供应商处进行采购和销售。

一位来自委内瑞拉的年轻兼职 DJ 走进了这个俱乐部世界。公司记录显示，2015 年，萨莫拉在霍夫成立了 AOG。萨莫拉从伦敦以南的这个沉睡的沿海小镇乘火车大约一小时即可到达，他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一直在扩大他的网络。他最终搬到了伦敦的一个高档办公地址——实际上，只是从联合办公服务提供商那里租用的一个邮筒。

萨莫拉并没有试图表达他的观点。10 月 5 日，我们短暂地接到了他的电话，但当他被告知他正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他就挂断了电话。萨莫拉的妻子莎拉·莱丁 (Sarah Leddin) 表示，布隆伯格一直“试图把他描绘成坏人之类的”。

“他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因为这些信息充其量是捏造的，”她在电话中说。萨莫拉的律师、Blackstone Chambers 律师事务所的汤姆·克利弗 (Tom Cleaver) 尚未回应寻求置评的尝试。

萨莫拉（Zamora）摆出他的 DJ 形象。来源：Soundcloud

长期熟识的人表示，他们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萨莫拉的消息了。8 月 2 日，他告诉通用电气航空航天公司首席安全和监管顾问道格·汉斯利 (Doug Hensley)，他正在国外度假。然而，法律文件显示，他同时“出于礼貌”停止销售 GE 和 CFM 相关零件。

GE和赛峰集团目前正在伦敦法庭与AOG对峙。CFM 国际发动机制造合作伙伴已寻求法院命令，获取与“每一次产品销售”相关的文件。AOG 于 10 月 4 日制作了这些记录，为CFM提供了新的潜在线索。

欧盟航空安全局表示，它无权调查 AOG，因为供应商不受监管。美国联邦航空局表示，它鼓励公司维护一个系统来检测未经批准的零件并审查其供应商。一位发言人表示，维修飞机的维修公司和航空公司有责任确保飞机上安装的任何部件都是经过批准的合法部件，而美国联邦航空局缺乏这样做的资源。英国民航局表示支持美国联邦航空局和欧洲航空安全局调查 AOG 未经批准的零部件供应情况。

法国热讷维耶赛峰集团飞机发动机零部件工厂生产线上用于 CFM56 飞机发动机的炽热涡轮盘。摄影师：Nathan Laine/彭博社

萨莫拉出生于 1988 年，在涉足飞机零部件领域之前，曾涉足从音乐到房地产等多个行业。有一段时间，他在委内瑞拉、意大利和西班牙以Santa Militia艺名创作电子音乐。2022年，他在马略卡岛与室内设计师莱丁结婚。这对夫妇在乡村豪华度假胜地被拍到，戴着配套的劳力士手表，抱着一对穿着相同米色连衣裤的婴儿。

萨莫拉于 2010 年左右开始了他的航空航天职业生涯，担任 AJW 的客户经理，AJW 是一家著名的发动机维护提供商，在航空界更名为 Walters。在那里，他与拉丁美洲的航空公司打交道——从墨西哥航空和阿维安卡到巴西的GOL。后来，他转到总部位于佛罗里达州的维护公司 GA Telesis LLC 的英国业务部门，并最终成立了 AOG。

据一位熟悉其日常工作的人士透露，他通常在家工作，登录 ILS 平台（一个航空航天零部件市场），查看航空公司和维修店的请求以及可用的零部件。

AOG 一开始很谦虚。公司文件显示，营业一年后，该经纪公司只剩下 7,804 英镑现金。随着销售额逐渐增长，这家羽翼未丰的公司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在伦敦地区从一个住所搬到了另一个住所。记录显示，截至 2019 年初，该公司拥有 18,295 英镑现金，利润为 22,042 英镑。

然后生意突然繁荣起来。公司记录显示，截至 2020 年 2 月的财年，AOG 现金为 243 万英镑，利润为 220 万英镑。发动机制造商声称，就在 AOG 开始销售数千个带有伪造文件的喷气发动机零件后不久，CFM 的律师马修·里夫 (Matthew Reeve) 在法律文件中将其描述为“工业规模”的复杂欺骗行为。

法律文件揭示了涉嫌欺诈的范围和手段。伦敦东北部的一家发动机服务提供商、佛罗里达州的一家零部件供应商、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一家维修公司、非洲的一家航空公司以及另一家在德国成立的维修公司等都发现了伪造品。

一个受到严格监管、注重安全的行业如何会被一家流氓机构所欺骗，仍然是本案的一大谜团。

CFM 律师引用的伪造记录最早可以追溯到 2018 年，这表明存在长达数年的欺骗行为。其中一些带有赛峰集团实际员工的伪造签名，而另一些则是由前员工签署的。还有杰弗里·希拉克（Geoffrey Chirac），他与已故法国总统同姓。CFM 在法律文件中表示，他的签名是伪造的。

其他签名者似乎也是捏造的：几份表格是由迈克尔·史密斯签署的。他的 LinkedIn 个人资料现已删除，据称他是 AOG 质量保证经理。

但他的个人资料照片也可以在图片网站上找到，在那里他被描述为“一位穿着白色 T 恤的自信老人”。这张照片在医学界特别受欢迎，威斯康星州心脏病专家、俄勒冈州牙医和巴塞罗那直肠外科医生的网站上都有这张照片。

库存图片网站分发该图片时附有标题：“穿着白色 T 恤的自信老人，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看着镜头。” 来源：Linkedin等。

一些自称 AOG 高管的 LinkedIn 个人资料也使用了其他网站上出现的库存照片。资料中列为前雇主的公司表示，他们没有这些人的记录。

一个受到严格监管、注重安全的行业如何会被一家流氓机构所欺骗，仍然是本案的一大谜团。这是航空业几十年来一直在应对的一个漏洞，但从未成功解决。

最引人注目的涉及假冒零件的事故发生在 1989 年 9 月 8 日，当时载有 55 人的 Partnair 394 航班从奥斯陆飞往汉堡坠入海中，机上所有人全部遇难。调查人员后来确定，假冒螺栓和支架导致康维尔 CV-580 涡轮螺旋桨飞机的尾部剧烈振动并最终撕裂松动。

1993 年飞行安全报告中展示的 1989 年 Partnair 394 航班空难的尾部部分。资料来源：AAIB 挪威

20 世纪 90 年代，假冒飞机零部件的大量出现引发了轩然大波。作为当时的美国运输部监察长，玛丽·夏沃 (Mary Schiavo) 领导了对假冒零部件的调查，在 1990 年至 1996 年间帮助对大约 120 起刑事定罪。

1995 年，她对参议院监督小组表示，该行业充斥着可疑部件，以至于人们“不可避免地得出这样的结论：如果它是飞机的一部分，那么它可能是假的。” 她还与美国联邦航空局官员发生争执，指责他们低估了未经批准的零件带来的潜在风险。

在夏沃看来，AOG 被指控的不当行为表明，脆弱性至今仍然存在。

“20 年前，我们就因为此事抓捕并把他们送进监狱，”她在接受采访时说。“这还是老一套。”

美国联邦航空局 (FAA) 于 1996 年发布了一项自愿计划，要求零部件销售商同意接受行业组织的审核和其他检查，以认可其质量实践。这个想法是为了解决当时困扰分销商的文件和可追溯性缺乏的问题，而不会让美国联邦航空管理局本已有限的资源进一步紧张。

近三十年后，假冒零件仍然存在潜在的安全风险。似乎是为了说明这一点，CFM 又发现了另一个更令人不安的发现：在审查了近 600 家材料供应商后，它也被 AOG 直接欺骗了。

该发动机制造商自己的工厂在 16 台 CFM56 发动机中安装了 AOG 销售的零件。在四起事件中，来自流氓公司的零件进入了 CFM 的网络，其中包括直接从这家英国公司购买的一批零件。

随后，CFM 检查员发现问题零件存在一些重大差异，而 AOG 声称这些零件是全新的。例如，CFM 购买的低压涡轮叶片没有应有的亮度。它们还显示出焊接和残余腐蚀的迹象，这是新零件上不应该出现的。

CFM 得出的结论是，这些零件实际上是经过修理的旧零件。该公司表示计划审查其评估供应商的做法。

“你需要做的是知道你的供应链、与你打交道的供应商都是有信誉的，”国际航空运输协会总干事威利·沃尔什 (Willie Walsh)说。“这就像任何事情一样：知道你的合作伙伴是谁，知道他们的记录，他们知道他们的合作伙伴是谁，并且链条是安全的。”

“希望您能养成习惯，一一检查所有数千条记录，看看其中是否包含 AOG，并深入查找三个供应商。”

虽然质量部门的目的是密切关注可疑活动，并以入狱威胁来阻止假冒零件和伪造文件，但现实世界仍存在局限性。在实践中，文档依赖于纸质记录，并且没有集中存储库，这意味着大部分验证都是基于对记录的信任进行的。

必须拆除零件的财务和运营成本相当可观。咨询公司 IBA 集团售后咨询总监阿迪尔·斯利马尼 (Adil Slimani) 表示，根据团队需要投入的深度，费用可能会迅速升至每台发动机约 30 万美元。此外，作为行业主力的飞机，闲置也会带来收入损失。

专门从事飞机维护的顾问罗伊·雷斯托 (Roy Resto) 表示：“希望你能养成习惯，一一检查所有数千条记录，看看其中是否包含 AOG，并深入调查三个供应商。”

监管机构已建议发现可疑部件的航空公司将其移除。就 AOG 而言，事实证明这些并不是扶手或咖啡机等无害部件，而是对现代喷气发动机至关重要的轴承和涡轮叶片。

在最坏的情况下，它们可能会被丢弃或损坏，而这些部件与喷气发动机的核心部件无关；那里的温度比金属的熔点还要高，刀片的旋转速度可以超过每分钟 10,000 转。

正在生产用于 CFM56 喷气发动机的风扇叶片。摄影师：Nathan Laine/彭博社

至少目前来看，AOG 涉嫌的不当行为似乎并未对飞行安全构成直接风险。没有证据表明所谓的寿命限制部件（发动机中最安全的部件，根据法律规定在一定次数的飞行后必须拆除）涉及其中。法庭文件中的例子指出，使用过的组件伪装成新的，而不是批发仿冒品。

尽管如此，AOG 丑闻再次引发了人们对批评者所说的几十年来航空安全薄弱环节的质疑。

2021 年，AOG 的运营获得了 Transonic Aviation Consultants Inc. 的认可，该公司是美国联邦航空管理局 (FAA) 认为可以接受授予该称号的少数组织之一。那时，AOG 的所谓计划已经在顺利进行。

Transonic 首席执行官鲍勃·皮纳 (Bob Pina) 表示，公司聘请的分包商检查了 AOG 在伦敦的运营情况，并报告说一切似乎都井然有序。皮纳表示，在得知涉嫌造假事件后，他于 9 月初立即取消了该公司的认证。

和业内其他人一样，皮纳表示，他被萨莫拉“愚弄”了，他几乎无法阻止自己涉嫌的不当行为。

“你无法进行任何类型的检查来查明人们是否有坏习惯，”皮纳说。“它们看起来很好，但一旦你背弃它们，老鼠就会做老鼠会做的事。”

全球最大的零部件分销商之一正在推动对其业务进行更多监管。GA Telesis 首席执行官Abdol Moabery敦促华盛顿立法者就未经批准的航空零部件问题召开听证会，希望国会能够推动 FAA 对像它这样的公司实施某种形式的监管。但追踪零件并提供无缝文档既耗时又昂贵。

“我有 17 名检查员，除了查看文件之外什么都不做，”莫阿贝里说。“这太贵了。”

走捷径的诱惑不会很快消失。新冠疫情过后，零部件和劳动力的短缺极大地限制了飞机的可用性，给航空公司和维修店带来了额外的压力，并为机会主义者创造了肥沃的土壤。

对于为上一代窄体空客和波音主力飞机提供动力的老式发动机来说，这种挤压尤其严重。虽然航空公司正在慢慢转向更新的型号，但它们的前身仍然是当今天空中最受欢迎的飞机之一。

“哪里有钱，哪里就有欺诈，”明尼阿波利斯零件回收商泽马诺维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