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增利润119亿元，*ST康得（康得新复合材料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被顶格处罚，难逃退市命运，中介机构瑞华会计师事务所也已被立案调查。

7月5日晚，在历经5个多月的调查后，证监会通报了对*ST康得的立案调查结果。证监会表示，*ST康得涉嫌在2015年至2018年期间，通过虚构销售业务等方式虚增营业收入，并通过虚构采购、生产、研发费用、产品运输费用等方式虚增营业成本、研发费用和销售费用，共虚增利润总额达119亿元，而公司自上市以来8年的净利润总和仅80多亿。

证监会相关人士用“行为极其恶劣、后果极其严重”来形容这一案件，拟对*ST康得责令改正，并处以60万元罚款，对实控人、时任董事长钟玉处以90万元罚款并终身证券市场禁入，这已经是当前《证券法》范围内的顶格处罚。

证监会处罚委人士表示，要立体看待这一案件的处罚。行政处罚只是整个追责体系的其中一环，后续可能还会有民事追责、刑事追责等，案件当事人将进入资本市场诚信体系中，受到诚信体系的制约。

*ST康得公告称，扣除虚增利润，*ST康得2015-2018年连续四年亏损，触及重大违法强制退市情形，公司股票可能被实施重大违法强制退市，股票自2019年7月8日起停牌。

深交所也表示，如证监会对*ST康得作出上述最终行政处罚决定，深交所将第一时间启动公司重大违法强制退市流程。

与此同时，*ST康得背后的审计机构——瑞华会计师事务所也被立案调查。

事实上，这不是瑞华所第一次被查。作为国内所中排名靠前的审计大户，近几年，瑞华所审计项目频频踩雷，屡次接到证监会罚单。随着瑞华所被查，部分拟上市公司将受影响，其中包括5家正在审核中的科创板企业。

审计大户频踩雷

证监会有关部门负责人指出，在调查上市公司违法违规案件的同时，会同步关注中介机构责任，一旦发现确实存在未勤勉尽责的，证监会将立案调查。

*ST康得于2010年7月16日在深交所上市，彼时的审计机构为深圳鹏城。2012年7月，深圳鹏城因绿大地欺诈上市被撤销证券服务业务资格，被国富浩华合并，其相关项目和人员一并转入。2013年5月，中瑞岳华与国富浩华合并为瑞华会计师事务所。

此后，*ST康得审计一直由瑞华所负责。在*ST康得出现财务造假的四年里，瑞华所对2015至2017年年报均出具了“标准的无保留意见”，只有2018年报出具“无法表示意见”，但此时的*ST康得已经深陷危机，大部分董监高均无法保证年报业绩真实。

据中注协发布的《2018年度业务收入前100家会计师事务所信息》显示，瑞华所排名第六，前五名中四名为外资，因此瑞华所在内资所中排名第二。

中注协信息显示，瑞华所2018年业务收入总额28.8亿元。现有从业人员9000多名、注册会计师2500多名、合伙人360多名。

“瑞华所这几年扩张很快，兼并了很多小所，执行质量控制难以保证。”有业内人士向《财经》记者透露。

扩张带来的副作用逐步显现。2017年2月，瑞华所因此前在键桥通讯、亚太实业两个审计项目中未勤勉尽责被处罚，财政部、证监会发布通知称，责令瑞华所自收到第二次行政处罚之日起暂停承接新的证券业务，于2个月内完成整改并提交整改报告。

2017年3月，瑞华所因勤上光电2013年报审计过程中未勤勉尽责，未按行业准则规定对银行账户实施函证程序等原因，出具的勤上光电2013年年度审计报告、关联方占用上市公司资金情况的专项审核报告存在虚假记载。

2019年1月，瑞华会计师事务所在对华泽钴镍2013年度、2014年度财务报表审计过程中未勤勉尽责，出具了存在虚假记载的审计报告，证监会依法对其没收业务收入130万元，并处以390万元的罚款。

频频被处罚也给瑞华所承接的其他IPO项目带来了困扰。

以科创板为例，上交所官网显示，目前有7家科创板企业的会计师事务所为瑞华所，龙软科技、杰普特、国科环宇、海天瑞声、建龙微纳5家公司还在审核过程中，澜起科技、天准科技2家公司已进入发行阶段。

根据规定，科创板发行人的保荐人或者签字保荐代表人、证券服务机构或者相关签字人员被中国证监会立案调查，或者被司法机关侦查而尚未结案的，此次发行将中止。发行人根据规定无需更换保荐人或者证券服务机构的，保荐人或者证券服务机构应当及时向交易所做出具复核报告。

有业内人士分析，对于已发行的澜起科技、天准科技2家公司不会有影响，其他公司将中止审核，复核后可恢复审核。

今年5月，作为康美药业的审计机构，广东正中珠江会计事务所同样因涉嫌违反证券相关法律法规被立案调查，科前生物、利元亨、联瑞新材三家科创板企业牵涉其中，可谓“雷从天降”。6月份，3家公司已恢复审核。

“其实审计师提供的是有限保证，不是绝对保证。”也有会计师向《财经》记者坦陈，“囿于时间、人员成本的限制，如果管理层有意舞弊，很多时候审计师也无可奈何。”

投资者索赔攻略

作为曾经的千亿市值白马股，*ST康得受到了无数的机构、普通投资者热捧。截至3月31日，*ST康得的股东户数仍有15.55万户。

值得注意的是，在过去半个月，已经被立案调查的*ST康得迎来了一波股价反弹，从6月18日的2.47元/股，反弹到7月5日收盘3.52元/股，涨幅高达42%。

不过，从*ST康得上市后的股价走势来看，相较于最高峰时期，股价已暴跌了87%，堪称绞肉机。

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证券市场因虚假陈述引发的民事赔偿案件的若干规定》：发起人、发行人或者上市公司对其虚假陈述给投资人造成的损失承担民事赔偿责任。也就意味着，在证监会对*ST康得下发正式处罚结果后，投资者可以依法提起索赔。

接受采访的多位律师对《财经》记者表示，已经陆续接到股东委托，开始做投资者索赔的登记。

那么究竟哪些投资者可以提起诉讼？上海亿达律师事务所投资金融律师董毅智对《财经》记者表示，在2015年4月14日至2018年10月28日（含当日）期间买入*ST康得股票，并在2018年10月29日后卖出或继续持有该股票的受损投资者，均可以办理索赔预登记。

之所以框定上述区间，董毅智律师解释道，根据相关法规，投资损失计算的是投资者在虚假陈述实施日及以后，至揭露日或者更正日之前买入的证券，在虚假陈述揭露日或者更正日及以后，因卖出该证券发生亏损，或者因持续持有该证券而产生亏损。

虚假陈述实施日是指作出虚假陈述或者发生虚假陈述之日。证监会出具的《行政处罚事先告知书》显示，*ST康得从2014年年报开始，就存在重大遗漏，2015年4月14日是2014年年报对外发布的时间。

虚假陈述揭露日，是指虚假陈述在全国范围发行或者播放的报刊、电台、电视台等媒体上，首次被公开揭露之日。2018年10月29日、2019年1月23日，*ST康得分别公告，实控人以及公司被证监会立案调查，相当于被动揭露。

至于投资损失的计算，董毅智律师说，损失包括投资差额损失、佣金损失、印花税损失以及上述三项损失的利息，但因股价每日都在波动，法律上规定了投资差额损失计算的基准日的4种确定方式，实务中常用的，是以揭露日或者更正日后第30个交易日为基准日。

具体操作层面，汉盛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李旻律师告诉《财经》记者，股民维权的诉讼时效为三年，从证监会正式对*ST康得虚假陈述行为作出处罚决定之日起计算。管辖法院原则上为上市公司所在地，由于*ST康得所在地在江苏张家港，依据该规定应当向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起诉。

李旻律师表示，除了发行人和实控人，虚假陈述的行为人还包括了会计师事务所、律师事务所、资产评估机构等专业中介服务机构，以及负有责任的董监高，他们均可成为证券诉讼的被告，也需承担连带赔偿责任。

在大智慧索赔案、金亚科技索赔案中，立信会计师事务所都被法院判决承担连带赔偿责任。

不过在董毅智律师看来，目前的证券民事诉讼仍存在着耗时长、程序较为繁琐等问题，美国的集体诉讼值得我国借鉴。集体诉讼是指在法律上允许一人或数人代表其他具有共同利害关系的人提起诉讼，判决对所有利益关系人有效。

也就意味着，当股民想起诉一家上市公司的时候，只要有一个提出诉讼，官司赢了，利益归大家所有。这也就避免了部分权利人可能由于懒惰、胆怯等原因，未向法院提起诉讼，丧失了自己的权利。

美国律师采取的是风险代理收费，报酬取决于法院判决给付的总额的一定百分比。换句话说，如果官司输了，股民无需出钱，若官司一旦打赢的话，比例还是比较高的，一般是30%，“律师会比较有动力来推动此事”，董毅智律师说。

他指出，中国的代理人制度仍然需要每个权利人到法院进行登记，一个一个案件地走一遍民事诉讼程序，诉讼成本较高，也不利于司法资源的有效利用。

“国内普通的民事诉讼一般一审3-6个月，二审6个月，整个案件审理下来，大概9个月至一年。”董毅智坦言，时间成本较高。

对于赔付结果，多位受访律师均表示，这取决于执行时被执行人的财产情况，不过，被起诉后发行人往往已陷入流动性危机，赔付结果不容乐观。

但值得肯定的是，在证券类先行赔付方面，我国证券市场早就开始了尝试。

作为“欺诈发行退市第一股”欣泰电气的保荐机构，兴业证券先是主动设立了5.5亿元的先行赔付基金，用于补偿投资者遭受的损失。随即起诉发行人欣泰电气、相关会计师、律师等，索赔2.27亿元。

有不少专业人士建议，是否应当让投资者保护基金，在证券类赔付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投资者保护基金是由中国证券投资者保护基金管理有限公司负责筹集、管理和使用。据统计，截至2019年4月，投保基金余额已达714亿元，累计筹集资金达到1131亿元。

这么大一笔基金，是怎么来的？根据《证券投资者保护基金管理办法》的规定，基金主要来源于证券公司按其营业收入的0.5-5%缴纳的风险金，具体缴纳比例根据证券公司风险状况确定，风险越大，所缴纳的基金就越多。

投保基金公司的数据统计显示，相较于每年近百亿的筹资规模，基金的支出则显得少了许多，2017年、2018年，分别使用投保基金22.04亿元、21.98亿元。

“其实这700亿躺在账上，是有原因的——制度不允许乱花钱。” 前资深保荐代表人王骥跃表示，根据规定，基金用途是：证券公司被撤销、关闭和破产或被证监会实施行政接管、托管经营等强制性监管措施时，按照国家有关政策规定对债权人予以偿付；或国务院批准的其他用途。

王骥跃建议尽快建立证券相关违法代偿机制，可由投保基金对投资者损失进行代偿赔付，再由投保基金向相关违法者予以追索或起诉；相应罚没收入也可以用于充实投保基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