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扫黑“凶猛”，出租车司机马飞一直以为，临夏同济医院如其宣传，“源自上海”。

自从妻子被“坑”后，每遇见乘客去同济，他都会提醒：“骗钱的”。

6月8日，甘肃临夏市公安局通告临夏协和医院、同济医院、博爱医院、华山医院、现代妇科医院、新阳光男科医院涉嫌违法犯罪，并已刑拘25人。

警方强调，上述6家民营医院虚增医疗项目、肆意加价收费的同时，更严重到诈骗、寻衅滋事、敲诈勒索和强迫交易。

数日后，临夏市卫健委表态：同济医院外，其余5家医院法人，均来自福建莆田。

然而，工商信息显示，同济医院初始登记的联系方式，却与协和医院一致。

偶尔治愈亦证实，虽同济医院投资者为郭文楷（甘肃天水籍），但其对外显示的手机及Q号，均为协和医院控制人黄德营，网名“中国梦”。

终于，渗透于西北自治州府多年的“莆田系”，“梦”碎声脆。

自称“源自上海”的临夏市同济医院，被查处后已经锁上大门，摄影 / 左异 

挖坑

地处黄河上游的临夏市，为“兰州一小时经济圈”城，一年前才宣布脱贫。区域面积不到90平方公里，人口41万，少数民族占了大半。

偶尔治愈走访得知，临夏市主要公立医院为州人民医院、中医医院；市民族医院及妇幼保健院等。规模最大的州人民医院正式职工572人，开放病床1450张。

当地居民抱怨，虽“城小人少”，但看病难实属常态。

从2009至2017年，莆田系民营医院连续“织网”临夏市，并彼此交叉关联。

此次城区6家被查处医院，连线步行只需大约40分钟。

即使涉事医院或注销停业或关闭官网，百度部分院名搜索的显示首页，仍非相关新闻和提醒，依旧是百科介绍、团购，以及散落于各种角落里的寻医问诊、相关机构、一键咨询。

今年初，因临夏协和医院曾在出租车椅套上投放广告，马飞“自然”地选择带妻子去该院做四维彩超。到医院后，价格自预约时的300元无理由上调至900元，且产检“匪夷所思”的收费项众多。

提出异议后，院方态度急转直下，让马飞夫妇略有“害怕”。之后马飞欲投诉时了解到，一位体重仅110斤的产妇在四维彩超时，因“过于肥胖”而被同济医院大额加价。

除了搜索引擎，通过各式传单、出租车广告、微信附近好友推荐等形式，华山、新阳光男科等医院也收获了一批切割包皮、求治不孕的顾客。

随即而来的是屡见不鲜的投诉。诸如168、188元等套餐购，基本均会在这些医院被强制到至少消费3000、5000甚至万元。

相关人员甚至资质缺乏。据临夏州卫计委的督查结果，现代妇科医院操作B超检查的“诊断医师”即无从业资格。

此外，6家被查处医院亦曾因各类违规而被整改。如现代妇科医院的骗保欺诈，华山、协和医院的虚假宣传等。

网上还有医生匿名表态，曾就职于6家被查处医院的一家，因“没让患者多花过一分冤枉钱看病”，所以“多次被谈话后辞退”。

被查封后的新阳光男科医院，摄影 / 左异 

布局

临夏市“莆田系”医院充分利用了当地的医疗生态，以求包装“融入”。

偶尔治愈在对临夏市公立医院及街营诊所的走访中，多被告知，在民族混杂的州府城市，“莆田系”医院尽力与本地“口碑”医生合作，以树立形象。

但具体操作“说不清道不明”。一位当地医疗器械经营商说：没有出事前，各家民营医院看上去都很正常，实际上则较为“混乱”，若严厉查处起来，肯定“费劲”。

据协和医院官网推介，其院长、主任医师周之才，为原临夏州中医院院长。宣传广告里，深情道“治愈了千千万万的各族患者，做出了突出的贡献，深受临夏人民的喜爱、尊敬”。

华山医院主推医师庞丽芳，为原临夏州妇幼保健院妇产科主任。宣传称其擅长“各妇科疑难杂症的诊疗”，“获得临夏州广大患者极大好评”。

现代妇科医院副主任医师，被重点宣传为原发、继发性不孕症专家的焦玉华，曾为临夏州人民医院副主任医师，妇科副主任。

此外，同济医院曾变更法人为魏晓珠，而魏晓珠任职过甘肃省和政疗养院（隶属甘肃省卫生厅，财政拨款事业单位）住院医师。

偶尔治愈试图联系上述各院医师未果，具体涉案的医护人员，目前亦尚未公布。

此外，在问题凸显前，临夏市“莆田系”医院与当地卫生部门的关系似乎并不紧张。

博爱医院的自我宣传中，不忘重点突出其“临夏级卫生先进单位”，“临夏卫生系统先进集体”和“临夏健康保健工作示范医院”等荣誉称号。

曾在临夏涉事医院就诊的患者，在临夏公安微博下投诉，图片来源：新浪微博

撒网

临夏市的6家莆田系医院，除了在临夏城区建院地址的集中外，更是内部关系“亲密”，并扩延至甘肃市县的布局。

2012年开业的临夏同济医院，其幕后参与或主导，或为2017年成立协和医院的黄德营。而协和医院外，陇南女子医院、陇南中西医结合医院亦在黄德营名下。

今年5月初，临夏州、市卫健委曾联合督查协和医院、华山医院、现代妇科医院和新阳光男科医院。发现诸多违规问题时，黄德营则被作为典型，“接受”临夏电视台的随行采访。

此后，黄德营于24日“退出”陇南中西医结合医院，转让股权，变更法人。

工商信息显示，同济医院初始登记的联系方式，与协和医院一致。偶尔治愈证实，虽同济医院投资者为郭文楷（甘肃天水籍），但其对外显示的手机及Q号，均为黄德营。

郭文楷外，关联黄德营的关键人物为协和医院高管游金汉，但其主要负责区域并非临夏市，而为福建漳州，主管漳州芗城博爱医院，并“专业”运作两家男、妇科医学研究院。

新阳光医院的王清忠，则同为临夏市曙光男科医院、靖远县（白银市辖）仁爱门珍部、秦安县（天水市辖）曙光门诊部及成县（陇南市辖）博爱医院经营者。

知情人透露，王清忠与现代妇科医院的法人游碧光实为“兄弟式合作关系”。一家名为“甘肃兄弟”的医疗投资有限公司亦由王清忠任法人，而其所留联系方式，正与“现代妇科医院”的历史招聘信息重合。

同于黄德营，游碧光在甘肃市县身影频现。现代妇科外，直接管理渭源（定西市辖）博爱门诊部及博爱医院会川分院、临夏市时代妇科研究院、武都（陇南市辖）仁爱医院、永靖县仁爱医院和会宁县仁爱医院。

而通过相关医院高管林金海信息可查知，游碧光或幕后参与的，亦有陇南现代妇科研究院及妇产医院等。

由此，“莆田系”医院以控制规模（6家被查处医院注册资金最高为同济医院，200万；最低为华山医院，仅0.005万），设点多处的战略，看似独立又关系紧密地，“稳扎”入临夏市及周边地区。

涉事医院控制人在甘肃市县的部分布局，图片来源：天眼查

打黑

目前，临夏市公安局对外信息为：25人刑拘，处理举报600余起外，部分嫌疑人在逃，尚未列入“黑恶”案件，具体细节尚待调查。

相比舆论初热时的官方表态，临夏州市相关部门渐趋谨慎。临夏州卫健委综合监督执法局负责人回复偶尔治愈，查处进展在卫健委批准前，不宜透露。

外界分析认为，临夏市“莆田系”突然被近乎“全灭”，与当地“扫黑除恶”运动不无关系。

临夏市内，几乎所有店面、路牌，均彩印或滚动扫黑除恶标语。

前述警方通报中的检举鼓励，以“扫黑除恶专项斗争”为名；甘肃日报等当地官媒针对该事件的报道，亦突出临夏市的此次行动，严格按照“有黑扫黑、有恶除恶、有乱治乱”要求。

当地人士也未料到，临夏市“莆田系”医院今年5月才经历州、市卫健委的联合督查，一月之后，便集体“倒下”。

公益律师张新年曾抨击莆田系“社会危害性甚巨”，发起过联合各地受害人针对“莆田系”医院的集体维权行动。后来，张新年被特聘为莆田健康产业总会的社会监督专家。

张新年说，莆田健康产业总会有义务回应临夏市查处的6家医院“到底现在或曾经是否为其会员”的公众质疑。

尤其黄德营，与“莆田系四大家族”的黄德峰一支，是否存在特殊关系，更为关注重点。

在临夏官方表态5家医院法人为莆田籍的同时，莆田健康产业总会回复张新年表示，6家医院无一为会员单位，但有无莆田籍人士参与投资，“现在还不能确定”。

张新年对偶尔治愈说，他已为莆田健康产业总会起草相关自律公约和纪律处分规则，基于双方“多次不同形式的约定”，已明确莆田健康产业总会愿意“刮骨疗毒”，配合患者、政府、媒体、律师等对会员违法违规行为进行调查处理、社会监督和依法维权。

张新年关联莆田健康产业总会身份的合同期为一年，但与其约定公约、规则，进行自我规范的时间为3个月，他说：“届时若无有效进展，我将辞去社会监督专家和行业发展公益顾问。”

就在临夏市赢得舆论赞许时，国家卫健委等十部委于6月发布《关于促进社会办医持续健康规范发展的意见》，要求各地“严格控制公立医院数量和规模，为社会办医留足发展空间”。

张新年努力的目的，在于公立医院存在医疗资源紧缺、看病住院难等问题，若民营医院可改变经营模式，认真“转型”，成为“有益补充”，“于国、民，将大有可为”。

不然，以其对“扫黑除恶的分析”及“医改情势的判断”，部分医院如果再继续“视患者为鱼肉”，不管有怎样的“保护伞”，终究会“自身不保”。

临夏市的重拳打击，对“莆田系”医院是警醒，但真正的变化与否，无人可预测、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