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慈善机构,在抖音、微信、百度等等互联网平台发布铺天盖地的广告,而备受诟病。 这家慈善机构,是西安市善行公益慈善基金会(下称“西安善行基金会”)。它的广告内容,无一例外是以主人公“化名”的案例,筹集善款。此前媒体曾报道,西安善行基金会所发广告风格被指“吃相难看”。 在广告争议之外,清流工作室调查显示,这家在互联网上铺天盖地投放广告筹集善款的基金会,可能还藏着其他疑点: 比如,西安善行基金会曾连续两年向浙江的一家公司购买大额“基金”理财产品,后者既没有发行基金的资质,其理财产品也没有任何可查询的公开信息;而这家浙江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则可被查证曾为西安善行基金会的前任理事。 资金从西安善行基金会这家慈善机构,流入浙江公司,只是两者之间的其中一个联系。清流工作室查询发现,西安善行基金会年报披露的募捐项目收入,和全国慈善信息公开平台备案的多个募捐项目金额,亦出现了较大的出入——这些“金额对不上”的募捐项目,又是怎么回事? 更鲜为人知的是,清流工作室的调查显示,西安善行基金会背后相关联的人士,可能还运作有其他两家慈善基金会。三家慈善基金会不仅在社交平台发布的募捐广告信息彼此频繁出现交集,就连募捐项目名称、人员也出现了重合的情形。更为重要的是,它们也出现了与关系密切的“自己人”存在资金往来的异常现象。 通过大规模互联网广告筹集善款的西安善行基金会们,是否隐藏着什么秘密? 善款流向假基金? 在各个社交平台上,西安善行基金会的募捐广告铺天盖地。 据清流工作室不完全统计,仅微信公众号,西安善行基金会就注册了15个。在另一个主要传播平台抖音,西安善行基金会也注册了3个账号,粉丝合约49万。 在这些募捐广告中,西安善行基金会无一例外地在案例中引用主人公的“化名”。 例如,在近期发布的募捐案例中,西安善行基金会把一位90岁独居老人称呼为“洪奶奶”,把一位10岁的父母离异的小女孩称呼为“小雨”,把一位家庭状况不好、智力低下的初中少年称呼为“小辉”。 用这样的“化名”讲述的募捐故事,当事人却并非募捐项目的一对一主体。点击这些募捐案例下方的文字“我要捐款”,无论是“洪奶奶”、“小雨”还是“小辉”,都会跳转到同一个捐款页面。这个捐款页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爱助弱势群体”几个黑体大字,并且下方又讲述了两个新的“化名”案例,然后是项目简介——“为困境人群筹集生活帮扶金,为其提供生活、医疗、教育等方面的资助,项目总预算是500万元”。 类似上述的募捐项目还有很多,全国慈善信息公开平台显示,西安善行基金会备案的募捐项目一共有127个。 源源不断的善款,为西安善行基金会提供了丰厚的捐赠收入。西安善行基金会至今未发布2021年年报,但根据历年年报,2018年至2020年,西安善行基金会的捐赠收入分别是0元、5915.59万元和6792.12万元。 捐赠收入至少连续两年在6000万元上下,西安善行基金会的支出却显得令人费解。 2019年、2020年,西安善行基金会连续两年分别购买了1200万、997.4万元的理财产品。理财产品都是同一个名称——“崇茂·富盈一号货币市场基金”,而这个产品的受托机构则是浙江崇茂股权投资基金管理有限公司(下称“浙江崇茂公司”)。 按照民政部下发的《慈善组织保值增值投资活动管理暂行办法》规定,慈善组织开展投资活动可以直接购买银行、信托、证券、基金等金融机构发行的资产管理产品,不得进行直接买卖股票、直接购买商品及金融衍生品类产品、投资人身保险产品等8类投资活动,该规定自2019年1月1日开始实施。 蹊跷出在浙江崇茂公司的资质,以及产品资质上——西安善行基金会累计购买了至少2197.4万元的可能是个假基金。 清流工作室未能查到,浙江崇茂公司具备公募或私募基金的牌照。该公司的经营范围为“服务:非证券业务的投资、投资管理、投资咨询(除证券、期货)”。网上也没有关于“崇茂·富盈一号货币市场基金”任何的信息。 浙江崇茂公司的工作人员自称,公司是一家投资公司,从未发行过理财产品。至于西安善行基金会在年报里所称的委托浙江崇茂公司,购买“崇茂·富盈一号货币市场基金”相关情况,该人士称“你应该问善行,我没有义务来讲这个事”。 北京盈科(深圳)律师事务所合伙人纪雨律师表示,普通企业没有发行理财产品的资质。这家公司的名称,只可能是私募基金,需要在中国基金业协会备案。如果查不到备案资质,就说明它没有发行产品的资格。 清流工作室在中国基金业协会官网上,无法查询到相关备案信息。 但浙江崇茂公司,与西安善行基金会之间的关系,却是可查询到的。根据工商信息,该公司实控人为卢凡。而根据西安善行基金会2018年的年报,卢凡,正是西安善行基金会的前任理事。 除了连续两年购买大额理财资金,西安善行基金会2020年报还显示,该基金会曾支付预付款37.91万给杭州崇宇信息科技有限公司,后者由浙江崇茂公司全资持股。 这意味着,作为一家向社会爱心人士募集善款的基金会,西安善行基金会存在大笔资金,流向了疑似“自己人”。 这还不是全部。清流工作室查询发现,西安善行基金会还出现了年报披露信息,与全国慈善信息公开平台备案的募捐项目金额对不上的情形。 例如,西安善行基金会募捐的“白血病患儿救助”项目,全国慈善信息公开平台显示募捐金额为零,然而,根据西安善行基金会2019年和2020年的年报,该项目两年合计收入1114.16万。 又例如,西安善行基金会发起的“做孩子的前进阶梯”项目,全国慈善信息公开平台同样显示募捐金额为零,而2019年和2020年年报中合计收入是47.4万元。 而在西安善行基金会发起的“我们的朋友需要帮助”项目中,不仅金额对不上,就连项目描述也出现了前后不一致的现象。 在全国慈善信息公开平台,该项目筹款金额合约32.81万元,但年报却显示该项目2019年和2020年合计收入273.94万元。 清流工作室注意到,“我们的朋友需要帮助”项目在西安善行基金会2019年年报的介绍是“帮助流浪动物生存,传播动物福利理念,让更多人学会用正确方式关爱动物”,在全国慈善信息公开平台也备注了募捐用途是“用于流浪动物的救助及安置”。 但到了西安善行基金会2020年年报,该项目介绍突然变成了“帮助需要帮助的弱势群体,助其自助,更好的回归社会”。也就是说,项目从帮助流浪动物,摇身一变成了帮助“弱势群体”? “复制”慈善基金会? 关于西安善行基金会的疑团,并没有止步于上述的资金流向异常、项目信息异常。 清流工作室调查发现,市面上还存在着至少两家慈善基金会,与西安善行基金会项目关联、人员重叠。两家基金会,分别为西安蚂蚁基金会和无锡横山基金会。 表面上,西安善行基金会、西安蚂蚁基金会、无锡横山基金会,这三家慈善基金会彼此独立,但蛛丝马迹显示,三家慈善基金会有诸多交集。 首先,三家基金会均出现了人员重叠的现象。 例如,西安善行基金会2020年的项目部项目专员“严璐”,同时也是西安蚂蚁基金会2019年年报的“指定代表或委托代理人”。 西安蚂蚁基金会2019年的监事“汪花花”(现已改名“汪晴玥”),同样也是西安善行基金会2018年年报的“指定代表或委托代理人”。 西安善行基金会的监事尹欢欢,同时也是无锡横山基金会的项目专员;另外,西安蚂蚁基金会理事长钱旭星、副理事长贺行林、秘书长杨慧、理事蔡雨洋,以及西安善行基金会秘书长董敏花等人,均曾出现在无锡横山基金会早期的人员名单中…… 在社交媒体平台上,三家慈善基金会也经常有关联。 点进西安蚂蚁基金会、无锡横山基金会的官方抖音号,可以发现其发布的多条募捐广告实际上链接的是西安善行基金会发起的项目。 不仅如此,在这三家慈善基金会的微信公众号上,三家基金会也频繁出现“联动”。例如,无锡横山基金会微信公众号2019年一次征集视频素材的活动,却蹊跷地标明“审核通过的素材将全部上传至西安善行基金会的抖音官方号”。 就连募捐项目的名称,这三家慈善基金会也出奇地“同步”。根据全国慈善信息公开平台信息,西安善行基金会的“莘莘学子下乡记”、“善行涓流计划”、“山里娃娃的学习包”、“垃圾分类新时尚”、“垃圾分类改变塑命”等项目,均与西安蚂蚁基金会的部分募捐项目同名;又比如,西安善行基金会与无锡横山基金会均有名称为“乡村孩子的礼物”、“阳光守护计划”的项目。 更为蹊跷的是,西安善行基金会和西安蚂蚁基金会虽然注册地都在陕西西安,但其自媒体平台的IP属地却显示在浙江或江苏。 种种巧合背后,可能暗藏着一个关键的信息:三家慈善基金会幕后操盘手,可能指向了同一批人。 例如,据西安善行基金会年报,该慈善基金会理事长贺小娟,曾经在上海善衣网络科技有限公司任职。而在今年1月份之前,上海善衣网络科技有限公司的历史股东之一,正是同时出现过在西安蚂蚁基金会和无锡横山基金会的贺行林。 西安善行基金会和西安蚂蚁基金会,则均能找到与杭州益仓网络科技有限公司(下称“杭州益仓公司”)的联系。 杭州益仓公司不是别人,它的股东就是前述西安善行基金会资金流向的浙江崇茂公司,及其实控人卢凡。 与此同时,西安蚂蚁基金会的理事长钱旭星,显示是上海朴益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的董事长,而上海朴益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曾持有杭州益仓公司85%的股份,并与卢凡实控的浙江崇茂公司共同投资了该公司。 另外,出现过在杭州益仓公司的,还有一位叫“袁波”的人士,“袁波”显示曾是西安蚂蚁基金会的理事。 除此之外,钱旭星、袁波、贺行林、无锡横山基金会的项目专员丁徐柯以及无锡横山基金会的员工钱旭胜,均在同一家公司——无锡雪浪显云文化管理合伙企业(有限合伙)发生过交集。值得注意的是,无锡雪浪显云文化管理合伙企业(有限合伙)同样是杭州益仓公司的历史股东。 此外,西安善行基金会监事蒋永杰,显示曾在无锡益朴服饰有限公司任职,后者是无锡雪浪显云文化管理合伙企业(有限合伙)控股的公司。 资金往来腾挪 三家基金会,除了项目关联、人员重叠外,更为重要的是,与西安善行基金会相似的资金流向异常剧情,同样在另外两家基金会发生。 清流工作室调查发现,西安蚂蚁基金会与无锡横山基金会均与“关联方”发生了资金往来。 例如,2019年至2020年,西安蚂蚁基金会曾委托“杭州趣睿投资管理合伙企业(有限合伙)”进行过投资,金额均为250万。杭州趣睿投资管理合伙企业(有限合伙)与浙江崇茂公司工商联系方式相同,由卢凡的合伙人之一方惠等人持股。 此外,西安蚂蚁基金会2021年报显示,浙江崇茂公司全资持股的杭州关爱帮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是西安蚂蚁基金会的“预付账款”客户,当年账面余额为24.6万,欠款原由是“预付项目款”。 与西安蚂蚁基金会同样有业务往来,并且与该基金关联方有千丝万缕联系的还有芮莱博(上海)供应链管理有限公司。 芮莱博(上海)供应链管理有限公司是西安蚂蚁基金会2021年的“应收账款客户”,显示账面余额为10万元,欠款原因是“项目款”。工商信息显示,芮莱博(上海)供应链管理有限公司的监事王茂宇,此前在贺行林旗下的全资持股公司担任监事。 类似地,无锡横山基金会同样与关联方有交易往来。 根据无锡横山基金会2020年年报,杭州关爱帮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当年对其捐赠了120.74万。与此同时,西安蚂蚁基金会的“应收账款客户”——芮莱博(上海)供应链管理有限公司同样出现在无锡横山基金会的“预付款项客户”名单上。 无锡横山基金会的“预付款项客户”还有张家港业鼎服饰有限公司,该公司股东之一徐跃正是无锡益朴服饰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和二股东。 无锡横山基金会的2018年、2019年的“应收账款客户”之一是宁波黑乐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后者是上海朴益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历史投资的公司。 与此同时,清流工作室发现,西安蚂蚁基金会、无锡横山基金会均接受过来自西安善行基金会的大额捐赠,此外,无锡横山基金会也向西安蚂蚁基金会提供过捐赠。 三家慈善基金会的频频业务资金往来的人士,都是什么来头? 据清流工作室不完全统计,与上述人士相关联的公司业务包括:自媒体运营、金融投资、保健品饮料、移民业务、汽车配件、软件开发、餐饮、服饰、金属制品等等。 值得注意的是,与卢凡关系密切的一家公司,此前还曾非法从事证券投资咨询业务。 “杭州六道虹科技有限公司”由卢凡合伙人周佳荣控股。根据公开资料,2018年浙江证监局接到投诉举报,反映辖区杭州六道虹科技有限公司非法从事证券投资咨询业务,并提供场外非法配资,导致举报人投资亏损。浙江证监局经过调查,发现该公司没有证券期货经营资质,已责令该公司停止上述业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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