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日，上海尚嘉中心，99999朵玫瑰围成一片粉红色海洋，24岁的何猷君单膝下跪，向年长他6岁的超模奚梦瑶求婚。

而此时此刻，他96岁高龄的父亲何鸿燊，因器官衰竭正躺在香港一间全科私家医院。

赌王的传奇步入了片尾曲。但病房之外，四房太太所生育的十几个子女却喜事连连。半年内，三太的儿子宣布求婚成功，四太长女宣布奉子订婚……

很多人说，这是一场遗产争夺大战。因为赌王家族有一个规定，有家室的可以分更多财产。人口越多，蛋糕就越大。

树欲静而风不止。同样是首富，香港李超人已平稳完成财富的交接，澳门何家则硝烟四起。

纵观过去这么多年，何氏家族虽然也有在内地投资，但核心产业一直盘踞在澳门境内。无法像台湾首富郭台铭的富士康一样，给地方带来就业和出口，成为书记省长的座上宾。

除了娱乐八卦的头条，赌王一家始终成不了内地产业转型升级的主角，无法与国家经济体系深度嵌合。

今天，赌王走到了一生命运的拐点。这个豪门家族的前景，像极了澳门未来的一个隐喻。

从经济的角度看，澳门与内陆更多是一种平行关系，而不是辐射与被辐射的交叉关系。

这个弹丸之地，是一个属于几大家族的城市，是一个被博彩业统治的城市，是一个存在不确定性的城市。

01

澳门没有总督很多年了。

何鸿燊可能是最后那“半个”。他被称为无冕澳督，控制资产5000亿港元，身家700亿。据说澳门三分之一的人受益于他的公司。

财富，女人，威望，权势，多数人用尽一生运气都够不着的东西，他全都享受过。

不过，他一手缔造的传奇，并不是理所当然地就能自动延续给后代。因为赌王的身家性命，全维系在一张薄薄的赌牌上——

1962 年，澳娱公司获得了博彩专营权，此后垄断澳门赌业40年。当时全世界可以合法赌博的，也就摩纳哥、拉斯维加斯几个地方。放眼亚太，更是一个对手都没有。

你黄局长说过，全世界暴富的方式通常就两种，要么是攀上高枝，要么是拿下专营权。反正都要有权力的加持和保护。

普通人拿到一项，就能封侯拜相，更何况赌王是名门之后？合法的垄断，让何鸿燊一步封王。

不过，躺着都能赚钱的日子，也让赌场的服务不敢恭维。可能东北随便一条街上的洗浴中心，都能吊打它们好几倍。

最标志性的，就是“强要茶钱”。赌客赢了钱，荷官经常会自行取走筹码做小费，连句谢谢都没有。

这感觉，这酥爽，就跟你摇号买房得付几十万茶水费没差了。唯一的区别，就是你在内地当孙子，在澳门可以装装老爷。但结果都一样的，不给茶费就不跟你玩。

后来，全世界都掀起了一场赌业合法化浪潮，中国大陆的邻居们，接壤的，隔海相望的，一个个卷起袖子开赌。

澳门博彩受到了围剿。当局痛定思痛，于2002年放开了赌权，赌牌一变为三，三变为六。不管岛内还是岛外，竞争一下子变激烈了。

何氏家族的市场份额一路萎缩。今天，其博彩收入市占率从最顶峰的几近100%，跌到了14.9%。

在这种情况下，赌牌，就是赌王家族最重要的一根防线。然而，据棱镜报道，何家的赌牌将于2020年3月到期，而何家的股权却分散在各个家族成员手中。管理权的不清晰，或将对赌牌续期产生变数。

留给赌王家族的时间真心不多了。

02

1535年，澳门开埠。

从一个偏僻的小渔村，变成南中国的贸易中转港，再到世界第一大赌城，沉沉浮浮几百年，澳门始终摆脱不了土地的魔咒。

从人际空间来看，澳门很大。全中国的赌徒，全世界的游客都喜欢到此一游。更关键的是，它还有直达北京的渠道，有大大小小100多个国际组织的席位，这是全中国同等规模的城市都做不到的事情。

但从物理空间看，澳门又实在太小了。30多平方公里，65万人，仅相当于北京两个天通苑的社区人口。一个国际机场，就能吞噬掉城市6%的土地面积。

在这座南北距离只有十几公里的小城里，三大家族，就撑起了澳门的半边天。

历史是这样记载的——

1966年，澳门爆发了一件惨案。凼仔居民因办学需要扩充校舍，当局以没有报批为由强迫停工，派出警察打伤34人。后来，官民冲突变成民族冲突，进而演化为一场红色政治风暴，罢工罢市潮一浪接着一浪，澳门遂成死城。

当时的外贸大王马万祺（中华总商会会长）、金融巨头何贤与澳督谈判，建筑大亨崔德祺出面保释被捕人士，澳葡政府最终认错，台湾国民党势力一蹶不振，由此一举奠定三大家族的领导地位。

这几个红色资本家，都跟北京都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所以生意上遇到关键时刻，总能被“扶上一把”。

马、何、崔三家开枝散叶，影响遍布全澳。这么一个不到几十人的小圈子里，后来还诞生了澳门的两任特首，掌控澳门政坛长达二十年。第一任最高长官何厚烨做完两届，就由儿时的玩伴崔世安接棒顶上。

赌王在公共事务上少有建树，算不上政治家族，但与三大家族的关系也是盘根错节。像何鸿燊本人就是何贤的小弟，其能拿下赌牌打下一片江山，也有后者的一定支持。

在这个财富与权力交织的名利场里，几大家族可以说是澳门兴衰最重要的见证者，也是澳门命运最为关键的掌舵者。

以前，香港客人占了赌城客源一半以上。2004年放开自由签证后，内地人蜂拥而入，迅速取代港客的地位。

澳门的命运，就此发生革命性的变化。它的稳定繁荣，开始与香港脱钩，跟内地的战车绑在一起，随着国运起起伏伏。不得不说，这是一手高招。

平民、中产，权贵都可以来玩，一度给澳门的生意打下强心剂。

不过，贵宾赌客贡献了澳门70%的博彩收入。是那些非富即贵的内地人，托起了澳门，而不是一把就两三百块的平民。

这里，有顶级的独立贵宾厅，有年轻漂亮的女荷官，有waiter无微不至的服务。唯一的坏处，就是边检出入境有记录，赌场摄像头又太多，对于一些有特定身份的人，着实是一个麻烦。

处处留痕，也就意味着处处不隐蔽。所以，内地刮起反腐风暴后，澳门几十家赌场发生贵宾流失。

东南亚的地下赌场，依靠隐蔽的优势地位迅速崛起，成为白手套们的专业黑钱洗衣店。

澳门赌博生意萎缩，是几大家族不得不面对的现实难题。但这个，又不是澳门单方面所能左右的事情。

03

赌王家族的向死而生，像极了澳门未来的一个隐喻。

你伟大的精神导师马克思说过，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资本主义的澳门，也逃不过这个“宇宙真理”。

作为最重要的生产要素，狭隘的土地资源构筑了澳门的一切上层结构——除了门阀政治，还有逼仄的产业结构。

这里每平方公里生活了2万多人，是全球人口密度最高的城市之一。土地紧张到养老院都没法扩张，一些老人只好跑到珠海蹲。

所以，想要由博彩业延展出“旅游休闲”，真的很难。迪尼斯乐园建不了，海洋公园建不了，会展中心建不了。

博彩一业独大，反过来又吞噬了澳门的经济。

一个普通荷官的月薪两万澳币，比社会平均水准要高。很多人初高中没毕业，就跑去赌场工作，教师，警察一度担心招不到人。回报丰厚的赌博业，抢夺了最多的土地、劳力和资本，提高其他行业的房租、薪水成本，挤压了全社会。

在自由化土壤中更有利发展的金融，文化，还没发芽就闷死在了赌徒们的脚下。产业多元化，就是一句美丽的梦。

根据IMF的数据，2018年澳门人均GDP为122489美元，排名世界第二，堪称全球最富有的地区。但很遗憾，澳门的富，只是一种内部、封闭的富。

它像是一个黑洞，吸纳了内地本可以用来投入再生产的资本。那些小老板通过炒房、卖手机、分红赚了的钱，有许多都拿到这里一掷千金。

澳门不是内地的原材料供应地，也不是内地过剩产能的消化地。所以，从经济的角度看，它与内地更多是一种平行关系，而不是辐射与被辐射的交叉关系。

80年代初，中央为了搞活经济推出经济特区，深圳和珠海同时脱颖而出。两个地方刚起步的时候，都是小渔村，条件差不多。

但时至今日，由香港辐射带动的深圳，早已崛起为国家经济中心，而由澳门“辐射”的珠海，还是一座小城，其GDP仅相当于深圳的1/8。

放眼整个大珠三角，澳门存在边缘化的趋势。

体量上。澳门对外贸易额只占大湾区1%，GDP占3%，起不了龙头作用。

枢纽上。除了巴西外, 其他葡语国家和中国的贸易额微乎其微。就是把地区全部加起来，一年贸易量也不过7996亿元人民币，占比全国2.8%。

即便这些商品全部经由澳门来进出口，让澳门的对外贸易额暴涨10倍（实际上是不可能的），成为实打实的中—葡贸易平台，也不过是宁波一个城市的对外贸易强度。

畸形的结构，注定了澳门成不了香港那样的远东明珠。

所幸的是，中央及时出手了，为澳门的长期繁荣稳定注入了强心剂。

今年2月，粤港澳大湾区这个千年大计的规划纲要正式出台，澳门被确定为四大中心城市之一，未来将被塑造为区域发展的核心引擎。

珠海横琴岛，就是澳门其中的一个希望。这个跟澳门隔岸相望的岛屿，100 多平方公里，相当于三个澳门。这块“处女地”完全有空间成为澳门的飞地，移植澳门的体系，延伸澳门的经济空间，共同打造出一个世界旅游休闲中心。就算赌城色彩被稀释了，金融、文化、会展等产业也可以崛起替上。

如能成功，相当于再造一个澳门。

参考文献：

《繁荣与矛盾: 澳门赌权开放十周年回望》

《澳门，被遗忘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