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搞历史的人不懂金融，懂金融的人又不屑于搞历史研究”。相比之下，德鲁弗利用大量一手资料，为长盛不衰的美第奇银行传奇增添了一个真实可靠的版本

美第奇银行拥有当时世界上最先进、最完善的金融技术

如果不是他的妻子、研究欧洲中世纪的历史学家弗萝伦丝·埃德莱·德鲁弗偶然间发现了一批被贴错标签的、无人理睬的资料，就不会有雷蒙·德鲁弗这部如今已成经济史经典之作的《美第奇银行的兴衰：1397-1494》。它的出版让这位一直求职不顺的经济史博士，即刻获得了哈佛大学商学院教授的职位。

台湾清华大学荣休教授赖建诚认为，在研究美第奇家族的丰富文献中，这本书“最深入也最靠谱”，“1965年之后的诸多著作，虽然琳琅满目，也有些新观点和新文献，但究其实质和基本见解，仍未能明显跳脱出德鲁弗这本经典的掌心”。

那批保存在美第奇家族档案里的资料，包含美第奇银行的机密账簿、票据以及信函，记录了银行真实的资本结构、利润分配情况以及雇员工资等等。机密账簿的记录者伊拉廖内，是美第奇银行1420~1432年间的总经理。“这就好比，现在的企业家一般准备两套账本，其中一本是用于报税和信息披露，另外一本则是给自己看的真实账目，也就是机密账簿”，担任本书中文版审校的浙江财经大学金融学院教授丁骋骋解释。

《美第奇银行的兴衰》出版前，雷蒙·德鲁弗其实已经写过一本颇为成功的美第奇研究专著，甚至因此获得了美国历史学会奖，但他本人并不满意，坦承其“基于未必可靠的二手资料”，“包含相当数量的事实方面的不准确”，只是“给出了一个基本上正确的概况图”。而妻子发现的那批档案，对德鲁弗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他立刻放下手头一切工作，从比利时赶回意大利。此后10年，德鲁弗几乎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倾注到了研究档案和写作《美第奇银行的兴衰》上。

教皇的财富管理者

赖建诚是《美第奇银行的兴衰》中文版的推荐人，并为其作序。他自己曾经写过一本《王室与巨贾》，探讨的就是格雷欣家族与英国王室的关系。但相比于格雷欣家族，他觉得曾执欧洲金融网络之牛耳的美第奇银行才是“更为根本的问题”，它几乎是“理解西欧金融史的根基性题材”。

就像如今的太极拳和800年前的太极拳形态大致一样，赖建诚认为，现代商业银行制度可以在美第奇银行身上见到雏形。比如，银行之间会结盟，银行能够向政府提供借贷并在政治上发挥作用，很多人们早已习以为常的银行职能都是肇始于中世纪的欧洲。“我们都以为银行业是英美的产物，其实不是，它源于意大利”。

丁骋骋在《导读》中提到，在美第奇银行庞大的家族产业中，银行是最赚钱的一等行业，贸易排第二，实业排末尾。在银行这项生意中，教皇财富代理人的角色，又是至关重要的。在美第奇遍布欧洲的金融网中，教皇所在地罗马的业务量始终数一数二。银行刚兴起时，罗马分行创造的利润达到一半以上，即便到了后期业务面大大拓宽，也依然占到30%。银行家为教廷征收税金、接受转移税款、兑换货币并提供贷款。一旦遇到战争，银行家更是首当其冲地，要为教皇筹措粮草和军饷。

美第奇银行成功的关键，在赖建诚看来，主要可以归结为三点。最了不起的一点，是他们的金融网遍布欧洲。其次，是美第奇家族在政治上的巨大成功——家族中先后出了四位教皇、两位法兰西王后，并长期是佛罗伦萨共和国的实际统治者。美第奇家族还尽量选择内婚，这种做法有效防止了财富外流——当然，另一方面，许多遗传疾病也被“截留”在家族内部了。“这种要钱不要命的做法，也在后来引发了很多批评。”赖建诚说。

对美第奇银行的兴衰成败，很多学者都抱有自己的看法。赖建诚没有在书中看到德鲁弗直接表达观点。他觉得，这正是一位杰出历史学家的做法，通过大量细节，呈现复杂的历史，让读者自己去做判断。“他自己不能讲太多话，这其实反而是更复杂的一种写法。”

金融很热，金融史很冷

德鲁弗是赖建诚景仰的经济史大家。写作《王室与巨贾》时，他从德鲁弗的著作中得到很多启发，也收集了几乎所有德鲁弗的论著。他本想着手研究美第奇银行的历史，但一来自己不懂意大利语，二来他当时已经快要退休，研究计划就搁置了。他把这本《美第奇银行的兴衰》推荐给丁骋骋，希望他能翻译出来。但丁骋骋工作繁忙，书的专业性又很强，拨不出大块时间翻译。于是，他请来了自己中学时代的英语老师吕吉尔。

当时，这位浙江省特级教师也是刚刚步入退休生活。成为一名学者曾是他的志向，但读书的黄金时段遭遇十年浩劫，让他最终没能如愿。退休以后，他发邮件给几个自己印象深刻的学生，询问是否有出版社要引进海外著作，他可以担当翻译，也算部分圆了当年的学者梦。

得知《美第奇银行的兴衰》是“中世纪经济史领域的经典之作”，而且，这本书此前从未出过中译本，吕吉尔很有兴趣。他花了两年时间，把赖建诚手中的英文纸质版复印件翻译成如今厚厚两册《美第奇银行的兴衰》中文版。

翻译过程中，吕吉尔又找到了很多问题，还把自己的解答写成文章。德鲁弗在书中列出了美第奇家族七代成员的名录，吕吉尔深究下去，一口气列出了家族十八代成员的完整名录。美第奇家族号称出过四位教皇，但其中有一位并没有被家族放入族谱当中。这又令吕吉尔感到疑惑，考证之后，他又有了一个发现：其中一位教皇或许并不是来自佛罗伦萨这支美第奇家族的人。

赖建诚觉得，吕吉尔是一个“典型做学问”的人，“他钻研的深入程度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期”。600年前的金融操作流程与现在有很大不同，这就涉及很多专业术语的变化。比如，现在的汇票一般只牵涉到三方当事人，但在15世纪，汇兑的完成需要四方当事人。吕吉尔为了正确翻译四方当事人各自的名称，便去银行请教相关的专家，但未能找到答案，最终只能自己拟定中文译名。这样的例子，书中有很多。

相比金融学这样的大热门学科，金融史却是个冷僻的领域，用丁骋骋的话来说，“搞历史的人不懂金融，懂金融的人又不屑于搞历史研究”。

国内许多关于外国金融史的通俗读物都带着很浓的“戏说”色彩，连基本的真实可靠都做不到。相比之下，德鲁弗利用大量一手资料，为长盛不衰的美第奇银行传奇增添了一个真实可靠的版本。

然而，“这是一本相当专业的书，并不是一部畅销书，如果不是对中世纪经济史特别有兴趣的人，读起来会感觉比较累”。因此在丁骋骋看来，《美第奇银行的兴衰》出版，如果能给国内的金融史研究带来一些启发，也就达到了它的目的。

做事情一板一眼的吕吉尔，则在德鲁弗严谨的行文中感受到了某种呼应：“我很同意德鲁弗这种写法，历史真实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不能因为时代变了，就修改以前的历史。同一段历史，在不同的时代怎么可以不同？”